《镜中事》第二章沈砚之的车在雨夜碾过水洼,车灯劈开雨幕时,典当行青瓦飞檐的门脸在后视镜里晃成模糊的影子。
他握方向盘的手还在发抖,掌心躺着从苏妄言处带回来的镜碎片——离开”妄言斋“时,那女人塞给他半片带青鸾纹的银边,指尖相触时他分明感到她的颤抖,像触碰着某种禁忌。
库房铁门的铜锁生了铜绿,沈砚之用袖口擦了擦怀表链上的水珠。
这是他第一次在午夜踏入沈家祖库,太祖母的樟木箱就藏在第三排檀木架后,箱盖上的双鱼纹暗扣与青鸾镜边缘的纹饰如出一辙。
掀开箱盖的瞬间,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,十二本蓝布面账本整齐码放,最上面那本封皮上,”镜中记“三个字用朱砂描得猩红。
手指划过泛黄的纸页,宣统三年的墨迹在台灯下泛着青光:”七月十五,青鸾镜成,取尾羽血祭镜灵,可通阴阳两界。
匠户之女阿蝉自愿献羽,换得胞弟入织造局当差。
“沈砚之瞳孔骤缩,下一页贴着张泛黄的押当票,当户姓名栏写着”阿蝉“,抵押物品正是青鸾纹银镜,回赎日期处画着七个红圈,最后一个圈里写着”西月初七“。
更下面的纸页突然滑落,露出张夹在中间的照片。
穿着墨绿旗袍的女子倚在绣架前,眼尾朱砂痣艳得惊心,她腕间戴着的银镯,正是今天苏妄言修复古董时戴的那只。
沈砚之的呼吸顿住——照片背面用小楷写着:”民国二十年,阿蝉于镜前亡,银镜入沈家库房,附言七日归期,勿破镜缘。
“与此同时,”妄言斋“里,苏妄言盯着掌心的镜碎片。
银边内侧刻着细小的铭文,借着放大镜才看清是《山海经》残句:”青鸾一羽,可断阴阳;镜开七窍,魂归其乡。
“当她将碎片按在后颈的胎记上时,皮肤突然灼烫如焚,视线瞬间被吸入银镜的裂隙——红盖头下绣着金线青鸾,她正被喜娘搀着跨过火盆。
喜袍上的牡丹纹刺得眼睛发疼,抬眼看见新郎胸前的怀表闪着微光,表盖开合间,青鸾展翅的纹路与她胎记一模一样。
拜堂时新郎转身,怀表链子晃出半张照片的边角,正是镜中那个朱砂痣女人的笑脸。”
一拜天地——“礼官的声音突然变调,成了玻璃碎裂的锐响。
苏妄言猛地回神,发现自己的指尖己陷入镜碎片边缘,鲜血滴在木桌上,竟沿着纹理聚成镜面。
在那小小的血镜里,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正透过裂痕凝视她,唇形分明在说:”阿言,你是我的第十七次归期。
“手机在此时震动,未知号码发来新信息:”库房第三架第五层,《镜中记》第十页,看看你脖子上的东西是怎么来的。
“苏妄言手一抖,碎片划破掌心,血珠溅在电脑屏幕上,刚好遮住短信末尾的发送时间——1912年7月15日。
她跌跌撞撞翻出沈砚之落下的名片,背面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:”子时三刻,带镜碎片来沈氏典当行库房。
“墙上的挂钟敲响十二下,后颈的胎记突然冰凉,像是有羽毛轻轻扫过。
当她套上外套冲出门时,巷口的路灯突然熄灭,黑暗中有细碎的银铃声尾随,像是从镜中世界传来的召唤。
沈砚之正在库房核对账本,台灯突然闪烁两下熄灭。
黑暗中,怀表的滴答声格外清晰,他摸到第三页夹着的信纸,上面是太祖母的笔迹:”青鸾镜每二十年现世,取有缘人尾羽续灵。
阿蝉的第十七代孙女,颈间当有青鸾血痣,切记在西月初七子时前……“话音戛然而止,纸页边缘焦黑,像是被火烧过。
沈砚之听见铁门吱呀作响,抬眼看见苏妄言站在门口,雨水顺着发梢滴落,胸前的银镯在黑暗中泛着微光——那正是照片里阿蝉的镯子。”
你后颈的红痣……“沈砚之喉间发紧,”和太祖母当年描述的镜灵宿主一模一样。
宣统三年,匠户为了制作青鸾镜,从刚出生的女婴后颈剜下尾羽形状的皮肤,用秘术养在镜中,每二十年需要宿主血亲的尾羽血续灵。
“苏妄言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:”千万别照老镜子,你的红痣……是从镜子里长出来的。
“她摸向颈间,触感不再是皮肤,而是一片光滑的镜面,镜缘处有细小的裂痕,正渗出点点血迹。
沈砚之翻开《镜中记》最新一页,1992年的记录刺痛双眼:”苏妄言出生,青鸾镜第七次认主,剜羽之痛转嫁至其母。
“他终于明白为何三个月前修复香炉时,苏妄言能看见戏子的残念——她根本不是能看见器物记忆,而是镜灵本身在吸收残魂,为归期做准备。
窗外惊雷炸响,苏妄言手中的镜碎片突然飞起,与沈砚之口袋里的残片相吸,在两人之间拼出半面银镜。
镜中映出的不是他们的倒影,而是民国时期的绣楼,穿墨绿旗袍的阿蝉正站在镜前,手中握着带血的银剪,眼尾朱砂痣滴着血,对着镜中的苏妄言说:”第十七次归期,我要拿回属于我的尾羽,还有……你的人生。
“银镜突然发出尖啸,碎片划破沈砚之的手掌,他的血与苏妄言的血在镜面上交融,青鸾纹突然发出金光,镜中世界剧烈震动。
苏妄言看见无数碎片中闪过自己的记忆——小时候在古董店看见镜中笑的女人,修复器物时看见的残念其实是镜灵吞噬的魂魄,而所有的线索,都指向二十三年前那个暴雨夜,母亲将青鸾镜埋进后院时,镜中伸出的那只苍白的手。”
苏妄言!
“沈砚之抓住她的手腕,怀表突然停摆,指针正指着子时一刻,”镜中记最后一页写着,归期当晚宿主会被镜灵取代,只有用宿主血亲的血祭镜,才能阻止——“话音未落,镜中阿蝉的手突然穿透镜面,抓住苏妄言的脖子,冰凉的触感传来,她听见自己用陌生的声音说:”阿言,你看,我们的红痣终于完整了。
“镜面上,苏妄言的脸正在融化,露出底下阿蝉的面容,眼尾朱砂痣与颈间青鸾痣连成一片,像是青鸾终于展翅归巢。
沈砚之突然想起照片背面的字,抓起账本砸向镜面:”七日归期,勿破镜缘——破镜才能断缘!
“他抄起铜镇纸砸向银镜,碎片飞溅的瞬间,苏妄言看见镜中世界如蛛网般龟裂,阿蝉的身影在裂痕中哭喊,而在无数碎片的倒影里,她看见自己还是婴儿时,母亲抱着她站在青鸾镜前,镜中倒映的不是母女,而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,颈间都有青鸾红痣。
最后一片碎片落地时,库房恢复寂静。
苏妄言摸着颈间,红痣还在,却不再发烫。
沈砚之的怀表重新走动,指向子时三刻,而《镜中记》最后一页,不知何时多了行新写的小字:”第十七代宿主苏妄言,以血破镜,青鸾镜灵散,尾羽归位。
“但两人都没注意到,落在阴影里的某片碎片上,阿蝉的朱砂痣眼睛突然转动,嘴角勾起诡异的微笑。
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,月光照在库房角落的樟木箱上,箱盖内侧刻着半首残词,正是三个月前沈砚之在鎏金香炉里发现的那半阙——”镜里朱颜改,青鸾尾羽残。
“”归期十七载,血祭破镜缘。
“(第二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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